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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24-12-22
高塔下的小鎮 pdf epub mobi txt 電子書 下載 2024
一天的勞作終於結束瞭。我從麥田裏走齣來,小心地坐在田壟上,從陶罐裏倒瞭滿滿一木杯涼水,敞開喉嚨痛快地喝下肚去。清涼的水頓時消除瞭勞作造成的燥熱。我伸展四肢使勁伸瞭個懶腰,深吸一口氣將胸膛撐得鼓鼓的。吐齣熱氣,我感到那種勞動過後特有的舒適感正在從身體的深處慢慢嚮全身滲透。
結實的麥穗在輕風中搖蕩齣奇妙的波紋,滾滾麥浪令我感到賞心悅目。風兒將麥田的清香和泥土的熱烈氣味拂入我的鼻孔,我懷著吝嗇的熱情,一點點享受著它們。又是一個豐收年啊,地裏呈現一片生機勃勃的健康綠色,每一莖麥穗都沉甸甸的。我感到極大的滿足,快樂如同熱熱的泉水在我全身流動。
馬上就要大忙特忙啦。收割麥子是頭等的大事,也是最纍的,之後得趕在商隊到來之前把麥子打齣來。先將那份與口糧數量相等的應急儲糧交到圍繞著高塔塔基建造的半地下式公共糧倉裏去,然後將口糧儲存到自傢地窖的大甕裏……每次麥收後不多久,商隊成群結隊而來。這時可以用富餘的麥子和上年用餘糧釀的酒來與商隊交換所需要的物品,諸如布匹、奶酪、金屬工具、調味品等等。最令人驚嘆的是文明發達地區所製造齣的種種東西:比如計時的鍾錶、效力極強的醫療藥品、高效肥料之類……貿易會結束,還有得忙:傢裏果樹上的果子要收獲下來並製成果醬或果乾,菜地裏的蔬菜成熟瞭要收獲儲藏,沼氣池也要清理,將發酵後的殘渣掏齣還田,再將切碎的秸稈撒進去,為傢禽牲畜準備過鼕飼料……這一切都是我和父親的責任,而母親則要為我們做飯,繪製、洗滌衣服……一年到頭也纍得夠嗆。在我們這小鎮,男人們的力量化為汗水灑在瞭泥土裏,女人們的青春在操持傢務和養兒育女中消磨瞭……這就是生活,我們必須付齣一生的艱辛纔能維係它的正常存在,鎮上的四韆個傢庭都是這麼過的,這種忙碌卻自給自足樂在其中的生活已經持續瞭……三百多年啦。
我將頭使勁嚮後仰,觀望我們這小鎮的保護神--高塔,白色的圓柱形的高塔宛如一柄長劍,插在藍色的天空中。
就是它保衛著我們的這種生活。這座-百多米高的白塔是三百多年前我們祖先修建的,真該感謝他們的遠見。當年他們這群救生主義者認定世界性的毀滅戰爭已不可避免,於是選中瞭這片土地,修築瞭藏身之所,盡可能地儲存瞭物資,為將來能在戰後混亂的世界上生存下去而做著準備。大戰過後,劫後餘生的他們立刻著手修建這座久經他們設計驗證的高塔。至於那一場瘋狂戰爭的爆發原因,已經隨著早已崩潰瞭的文明消失在瞭時間的洪流中,搞不清瞭,也沒人關心瞭……據說極為輝煌的過去現在已無人願意問津,但是先輩們所說的一句話卻穿透時空完完整整地保留瞭下來:"生活理應是輕鬆而幸福的。"
最後,曆經韆辛萬苦,這座白色的高塔終於堅固穩當地站立在瞭鎮子的中央,於是他們終於擁有瞭一個世外桃源,可以在這亂世之中安全地生存下去瞭。這是因為在高塔之頂的圓形望樓裏,有一颱能摧毀一切的製造死亡之光的機器,還有一雙晝夜觀察監視四周情況的不知疲倦的眼睛。高塔履行使命的原則很簡單:以塔基為圓心,方圓半徑五韆米以內即為禁區,外來者進入即殺!
高塔的威名如今己遠播四方,路過的旅人無不敬畏地繞道遠行,但每年總還是有那麼一些笨蛋有意無意地置高塔的原則於腦後,結果無一例外地被死光劈殺。他們中有些人確實不是存心來碰運氣的,這些人死得稀裏糊塗,但高塔是不管你有何理由是否冤枉的,它鐵麵無私冷酷無情,隻知進者必殺!正因為如此,每年貿易會的情景甚是有趣:雙方聚到那道一米寬一直不能長草的"生死綫"旁,互相展示各自的貨物,彼此展開侃價戰。買賣談成之後,雙方各自嚮對方拋齣繩索,將對方的繩索係在自己的貨物上,然後彼此一起同時將對方的貨拽過來。交易一般很公平,據說很久很久以前發生過幾起奸商拿瞭我們祖先的糧食卻又耍手腕把已賣齣的貨物又拽瞭迴去的事,不過這種事已經久遠得成瞭傳說,因為那些奸商都被我們的祖先一槍擊斃瞭,從此再無人敢貪這種小便宜。至於我們,從來沒有耍過賴,因為多餘的糧食在我們這裏並沒有什麼用處,不用於交換就隻能任它爛掉。
我舉目環視這片我們世代生存的土地,隻見目力所及之處全是一望無際的麥田和草地,就在這橫無際涯的綠色海洋裏高塔保護著一個直徑一萬米的伊甸園。說到選址問題這裏實在妙不可言。土質就沒得說瞭,水也不成問題,隨處都可以打齣井來,並且還有一條小河橫貫小鎮。有瞭這兩樣,生存就有瞭保障。自然條件也好,災禍很少,地質構造也穩定,使我一直沒感受到傳說中的地震的可怕。
以高塔為圓心半徑約九百米之內,是居住區及倉儲區,那兒每戶都擁有一座配有牲口棚、沼氣池和地窖的兩層住房,人們就在那兒一代又代地重復上演人類的生存之戲。居住區外是耕種區,田地一律每人五畝,綽綽有餘瞭。介於居住區和耕種區之間的是果樹林帶,每戶都擁有果林的一部分。我們所需的生活資料絕大多數都由田地和果樹提供,當然,你得憑力氣去換取。
我躺在被陽光曬得熱烘烘的土地上,雙手枕在腦後,仰望沒有一絲雲彩的藍天。滿眼溫柔的藍色令我愜意地微笑起來。我很高興,我很快樂,因為我有力量換取幸福的生活。我從小就隨父親操持農活,兩三年前我就是公認的一流種田高手瞭,而在這裏隻要能種好田,生活中就不會再有恐懼、憂慮以及壓力瞭,所見到的將隻有明媚的陽光……我的心髒開始發熱。我知道當情感襲來之時理應好好利用它,於是我隨手扯瞭根草葉叼在嘴裏,將思緒移到瞭水晶的身上,迴憶著,思索著。
我很愛水晶,因為我一直覺得她是個特彆與眾不同的女該兒。我們從小就和許多孩子在-起紮堆兒玩,水晶總是吸引著我的視綫。我常常專注地看著她,一看就是好長時間,而彆人乾什麼我都不在意,除非與她有關。我很早就問自己這是為什麼?水晶確實漂亮可愛,但她獨有的魅力顯然並非源自容貌,她所發齣的魅力可以輕易直達我的心靈最深處,使我怦然心動,而彆人誰都不行。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後來經過認真的觀察和分析,我漸漸地發現這女孩最大的特點,是她的感覺力和想象力超群,她可以輕易地從世間的萬事萬物中將美信手拈齣,仿佛小至草葉露珠大至藍天雲朵其背後都蘊藏著妙不可言的美好世界以及撼人心魄的浪漫故事。這個世界攫住瞭我的心,令我無限嚮往無限留戀,所以我一見到水晶,心跳就不規則起來……我渴望能一直和她在一起,因為那樣我纔能完全擁有一個美好的世界。若能娶到這樣的女孩子,我這輩子還奢求什麼呢?我無比真切地意識到:我愛她,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讓她成為我的妻子……為此我想盡辦法接近她。
……情緒高漲瞭片刻之後趨於低落,苦惱占據瞭我的心。這兩年來,我和水晶之間齣現瞭危機,這讓我苦惱,然而她卻沒有意識到,因為這危機的根源,就是她的理想。我非常地愛她,所以我尊重她的理想,於是這兩年我盡力忍耐著,一直沒去嘗試嚮她攤牌。結果這兩年我是在焦躁不安和惶恐的陪伴下度過的,而且危機還在擴大,我不知該怎麼辦,時間似乎已不多瞭……
我雙手撐地站瞭起來,吐掉嘴裏苦澀的草葉,握緊瞭拳頭。我決定瞭:去嚮她攤牌吧,勇敢些,彆再猶豫瞭,我隻有全力嘗試勸說她放棄她的那個理想,這是我避免失去她的唯一機會。
每一次從田裏迴到居住區,我都可以看見小鎮的心髒--廣場。我凝視著此刻幾乎空無一人的廣場,腦中浮現齣瞭農閑時或節日這兒舉行歌舞集會時的熱鬧場麵。那時鎮長會取齣那個神奇的黑匣子,播放歌麯給我們聽。隻要將那些光閃閃的碟片兒放一張進黑匣子,它就能播齣幾十首歌麯,當然,還得有高塔提供的電纔行。從小我就喜歡聽那些歌兒,喜歡得直想掉眼淚。那些歌兒都是我們祖先的那個文明創造齣來的。雖然大部分歌麯所用的語言在今天早已消逝,我們不可能再理解它們所錶達的意義,歌中流淌著的是我們不知道的故事和不曾擁有的人生體驗與感覺,這令人感到悵然和傷感。但是,它們的鏇律能引起我全身的每-個細胞的共振,使我能抽象地感覺到它們的存在。這些歌麯具有和水晶類似的力量,可以喚起我心中的美好情感。
將目光從廣場收迴來之後,我踏著居住區平整的石闆路麵嚮圖書館走去。
五米寬的街道乾淨而整齊,右邊是最裏層的住戶,左邊就是環繞著塔基修建的倉庫之類的公共建築,圖書館亦在其中。水晶此刻很可能就在圖書館裏埋頭苦讀。水晶可不是那種什麼也不懂的傻乎乎的天真少女,她是一個將知性與感性和諧地集於一身的女性,從小就愛看書和思考。
我輕輕推開閱覽室的木門,木門吱一聲為我而開啓。
室內空無一人,老舊的桌椅還算整齊地擺放著,大多數上麵都躺滿瞭灰塵。現在僅靠父輩言傳身授即可輕鬆應付生活,誰還耐煩看什麼書?隻有那些天性不安分的人纔來這兒消磨時間,水晶就是其中的一員。就是這間不太大的房子占去瞭水晶那短促生命中的很大一部分時間。這圖書館裏堆著數韆本書,每-本中都充滿瞭疑問,也許我們要再過三百多年纔能知道答案,水晶她又何必堅持這種無望的探索?水晶的問題就在於她的心靈無法安分守己,想得太多瞭。要知道,宇宙廣袤無垠,世界復雜無比,試圖把一切問題都琢磨透,隻會自討苦吃。這丫頭……
我靜立於寂寂然的閱覽室中,凝視著從窗口射進來的光柱中浮動的灰塵粒子,耳朵捕捉著樓上的聲音。一分鍾後,我認定此刻沒有人在圖書館裏藉書,那麼她一定是在望月那兒聽他"傳教"瞭。這讓我很不高興。我不願意到望月那兒去,但此刻也沒彆的什麼辦法。於是我退齣閱覽室,輕輕關上木門,嚮果樹林子走去。
望月的演講會,全鎮聞名。他總是在果樹林子的固定地點不定期地舉辦這種演講會,宣揚著一個異常危險的思想,那就是:我們應該跨過那道"生死綫",到外麵的世界去!
望月這個人,可以說是全鎮年輕人的首腦。他從小就是個野心勃勃喜歡嘩眾取寵的人,總是在竭力謀求著孩子們中的領袖地位,他不能忍受誰給予大傢的印象比他還強烈。平心而論他還是有些天賦的領導氣質的,所以半大不小的時候他身邊就聚集瞭一批一摸獵槍就熱血沸騰的少年。這夥人厭惡種田,整天跟隨望月扛著槍在鎮子的閑置地裏四處射獵,把野兔狐狸和各種飛鳥打得渾身是洞。
我不理解他們,我對槍和殺害小動物都沒多大興趣,對我而言種麥子要有趣得多,看著麥苗一點點長高並最終結齣飽滿的顆粒可以令我獲得相當的成就感。不過那時我對他們也僅僅隻是不理解,還不怎麼厭惡。
等望月在演講會亮齣瞭他的主張之後,我對他的厭惡情緒一下子湧瞭上來。他的荒謬危險的主張令我震驚,而他講得天花亂墜的理由又令我惡心,我知道他真正的動機是什麼,他在撒謊。我覺得這人心理十分陰暗。
然而不幸的是,水晶居然贊同他那荒謬絕倫的主張!
兩年前的某一天,水晶突然異常激動地嚮我宣稱她的思考有瞭重大突破!她說她發現瞭我們這鎮子的不正常不自然的地方,即:我們的鎮子居然可以不進化!那段時間,她像著瞭魔似的一有所悟就嚮我陳述這鎮子沒有進化的具體錶象:三百多年來,小鎮上的生活幾乎完全沒有變化,商隊帶來的商品品種越來越多,可我們隻有糧食;這小鎮沒有曆史,每一年都沒有什麼不同,人們昆蟲一般生存和死去,什麼也沒留下,沒有事跡,沒有姓名,沒有麵目,很快便被後人徹底忘卻……鎮上的人口很早就恒定不動瞭,一切都和諧無比,尤為奇妙的是沒有一個人違背清苦淳樸的民風放縱自身的欲望……她說小鎮與整個世界很不諧調,說我們的小鎮已經凝固在時間的長河裏瞭……
於是我花瞭很多時間仔細琢磨進化的涵義。但凡水晶所關心的問題,不管我是否贊同,我想我都應該至少努力弄懂,因為這將有助於我瞭解她。可在我尚未徹底領悟之前,她就已經和望月走在一起,加入瞭他的團體,開始為將來的齣走做著準備。這讓我驚恐和焦慮。不論是誰,一旦跨過瞭那道生死綫,就再也不可能迴來瞭。高塔是分不清進入者究竟是不是在鎮上齣生的土著居民的,反正隻要是從生死綫外麵進來的統統格殺勿論!小鎮建成三百多年來,還從未有一個人走齣去過。但現在許多年輕人都贊同望月的主張。我無法理解他們那要齣去的強烈願望,我無法像他們一樣輕鬆地視那鐵一般的禁忌如無物,每次靠近生死綫,我就不寒而栗,我害怕失去我的土地,我的麥子和我自食其力的生活。
剛進果樹林子,我就聽見瞭望月的聲音,真令人討厭。就是這個人偷走瞭我的水晶。他還在撒謊:"……我們浪費瞭多少時間和機會瞭?三百多年前,大戰剛剛結束之時,這顆星球上星散著成韆上萬的文明殘餘勢力,可現在它們大部分都消失瞭。大的文明勢力吞並小的文明勢力,這勢所必然乃是鐵的規律!將來的世界必定將為它們其中的某一個所獨占或被幾方瓜分。創造曆史的隻可能是強者,弱者隻能充當鋪路石……我們本來是有機會加入強者的行列甚至淩駕於其上的!當初我們的基礎相當好,有六韆人,還有大量的武器、機械、優良的糧食種籽,這些資本本可以供我們迅速擴大居民人數和勢力範圍的,但祖先們卻將它們消耗在瞭這座莫名其妙的高塔上。這是一個極大的錯誤!祖先們隻看到瞭亂世之中安全的重要性,卻完全忽視瞭發展!真是可惜!要知道,在這個世界上若想不被彆人吞沒,隻有拼命發展、壯大,搶先吞瞭彆人!這片平原的麵積起碼是我們這小鎮的一百倍,如果當初一開始就放手發展的話,現在我們的勢力早遍布這片平原瞭,人口起碼也有三四十萬瞭,這樣我們將成為這顆星球文明復興過程中的一股不可輕視的力量,我們將成為曆史的一個重要部分!可是看看我們的現狀吧:苟且偷安,用壓抑發展來獲得安全。這是沒有齣路的!若不邁齣這鎮子,我們就注定隻能是一支無關緊要的弱小勢力,不可能有大作為,隻能處於整個世界的風雲變幻之外,聽任潮流的擺布。最好的境遇,也不過像塊石頭似的呆在原地,被時代越拋越遠……這就是我們的命運。你們甘心成為曆史大潮中的一顆無足輕重的小石子嗎?如果你們不願意這樣,那就請跟我一起走齣這沒有前途可言的小鎮,到外麵的廣闊天地中去!請相信這是我們得救的唯一途徑。高塔總有那麼一天將不能保護我們,那時肯定將是我們的末日!這種時刻可能很久纔會降臨,也可能一分鍾之後就會發生!時間無比珍貴!讓我們馬上行動吧!我們先要在平原上站穩腳跟,然後發展、壯大,建立軍隊,嚮外擴張、占領、徵服、攫取……"
他說到這兒時,我已經坐到瞭水晶的身邊。她烏黑的長發披散在雙肩上,亮閃閃的眸子格外漂亮,可惜我從未徹底知曉這一泓鞦水之後所隱藏的一切。
於是我用右手輕輕拍瞭拍她的右肘。"走吧。"我湊近她的耳邊輕聲說。
"他還沒講完呢。"她說。
"幾年來他一直講的就是這些個玩意兒,你還沒聽夠啊?走吧,我有話跟你說,很重要。"我攛掇著。
她低頭猶豫瞭一下纔說:"那好吧。" 說完她就馬上站起瞭身來。這女孩從小就是這樣,說得齣做得到。
我急忙也跟著站瞭起來。這時我看到望月的目光嚮我們移來。於是我麵帶微笑衝他瀟灑地揮瞭揮手,說:"您慢慢忙著。"在轉身的最後一瞬我注意到瞭望月眼中一閃而逝的不悅之色。我努力剋製著不讓自己笑齣聲來。我喜歡看他眼中的這種神色。
走齣果樹林,陽光又將我們籠罩。天邊的雲彩鮮艷得直如節日舞會上的鮮紅果汁。有水晶在我身邊,夕陽的氣勢令我無法抵擋,我心神震蕩,認為天堂之門已為我開啓。我看著身邊微微低頭隨我一同前行的水晶,隻覺得她美得令人頭暈目眩,夕陽的鮮紅光芒籠罩中的她,宛如正在火中行走的仙女。我覺得此刻我就是在天堂中漫步,我真想和她一直走下去,永不停步!
水晶的問話打碎瞭這美好的寂靜:"哎,你想說什麼啊?"
是啊,我想說什麼呢?我想說,我很愛你啊!我想說,放棄你的理想,嫁給我吧!可我沒有膽量這麼直截瞭當地說。
十秒鍾後,我找到瞭話題:"你覺得望月講得怎麼樣?" "不錯。"她說,"他的口纔很好,年輕人都愛聽,也很有道理。"她的口氣比較隨便,聽起來她似乎對望月並沒什麼特殊的感情,這讓我高興。然而她仍然贊同望月的主張,這又讓我著急和害怕。
"你們真的……要走嗎?"躊躇瞭一陣我終於小心翼翼地問,"我是說,你們真的要離開這鎮子嗎?"
"是啊,"她隨口迴答,口氣就好像這事如同日齣日落一般理所應當勢所必然。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走?這鎮子不好嗎?"我說,"你們為什麼不喜歡這裏的生活呢?為什麼要拋棄小鎮?"我將這兩年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不解與迷惘嚮她傾訴瞭齣來。
"因為它不能進化。"她乾脆利落地迴答。
"為什麼一定要進化?"我立刻追問。
"因為整個世界都在進化,一切的一切。我們作為其中一部分,沒有任何理由拒絕進化,對吧?"
她說得似乎閤情閤理,我的腦子轉得又不怎麼快,一時隻好沉默。
"在這個不正常亦不自然的鎮子上生活,我們真的能無憂無慮沒有煩惱嗎?"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眼睛,那黑幽幽的瞳仁宛若深不可測的池淵,"這鎮子唯一的失衡之處,就在於我們的心理。在小鎮日復一日韆篇一律的生活中,我時常感到心慌意亂,經常因為空虛而傷心。我眼睜睜看著時間一天天地流逝,生命一點點地離我遠去,而我卻連自己為什麼而生又為什麼而死都弄不清,隻能渾渾噩噩地混日子,消耗生命,這讓我一想起來就驚恐不己。為瞭找到我的生命的意義,我一定要走齣去!"她很動感情地大聲對我說。
"可是你能肯定齣去之後一定能找到你所渴望的那些東西嗎?"我低聲說,"或許你什麼也得不到,隻是徒然地失去瞭一切!這值嗎?"
"我可以肯定我一定能找到一樣我們這兒沒有的東西。"她說。
"什麼?"
"希望。"她說,"我們的鎮子裏沒有希望。不進化就沒有未來,一成不變的生活將一直持續下去,最終的結局就是望月所說的高塔不再保護我們……有瞭希望就有瞭一切,可我們這兒卻沒有希望……"
"可這兒也沒有絕望!"我大聲說," 彆聽望月的鬍言亂語,那個最終的結局離我們還極其遙遠!這鎮子還有足夠的存在時間供我們度完餘生,至於我們死後的事,已與我們無關,我們何苦惶惶然不可終日?外麵是一個凶險的世界,以鄰為壑就是那兒的人們最基本的生存原則,在那裏人們互相傷害,紛爭無休無止,一切都紛亂不堪。這也叫有希望?你沒聽過商人們所講述的那些故事嗎……"水晶的頭緩緩低瞭下去,看上去這是因為她在心中無法否定我所說的事實。這讓我倍受鼓舞。
"水晶!"我乘勝追擊,"不要再考慮什麼意義不意義瞭!意義那玩意兒純屬子虛烏有,韆萬彆被它迷瞭心竅……你不要再和望月那幫人攪在一起瞭。那混蛋講的倒是天花亂墜頭頭是道,但他在撒謊!我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他纔不在乎什麼進化不進化意義不意義哩,他真正要的是權力!是的,權力!我們這小鎮上沒有權力,社會是靠成年人自覺剋製自身欲望來平衡和維係的,鎮長隻是可有可無的東西,這裏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權力。而望月這人的權力欲又特彆強,所以他纔狂熱地鼓動大傢齣去,一齣去他就可以為所欲為瞭。你沒聽見他要乾什麼嗎?他要徵服要掠奪要擴張要殺戮!天哪,你怎麼能追隨這種人?他不是你誌同道閤的朋友--"
"這不重要。"她平靜地說,"每個人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理想。我追求生命的意義,望月追求權力,彆人也許在追求著彆的什麼東西……各人的具體理想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大的目標一緻,那就是走齣這鎮子參與進化。眼下這個目標最重要,為瞭擁有足夠的勇氣與決心,我們必須相互依靠相互激勵。隻要一齣去,我們就都能找到實現各自心中理想的希望瞭……"
"那我呢?"我脫口而齣。
水晶怔怔地望著我的眼睛。
"你走瞭,我怎麼辦?"我不想再拐彎抹角瞭,"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在這兒,對我公平嗎?水晶,你想過我嗎?你在意過我嗎?我……我是多麼地愛你啊!幾年前我就意識到這一點瞭。每一次見到你想到你,我的心都直發顫,就是這種感覺,錯不瞭的……彆走,留下來吧……和我一起生活……嫁給我吧!我、我會種地,我是一流的種田好手,我能讓你過上輕鬆幸福的生活……"我不能再說下去瞭,因為我的雙唇和牙齒在劇烈地顫抖,全身也抖得厲害。
但是水晶卻垂下瞭雙眼,我看見她的雙頰開始泛紅。我們之間陷入瞭沉默。這時夕陽開始冉冉沒入地平綫,黑夜的影子己悄然顯現。
良久,她緩緩抬起瞭雙眼:"阿梓,謝謝你送我迴傢。"
她就這麼走瞭,頭也不迴地走瞭。她的身影很快消融於瞭濃重的暮色之中,看不清瞭,不見瞭……她走瞭之後好久,我仍舊佇立在原地望著她身影消失的地方。時間仿佛已經死去,我的思維凝滯瞭,全身不能動彈。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黑夜徹底占領大地,傢傢戶戶的窗口搖曳燈光的時候,我纔如夢初醒。我索然無味地呆立瞭一陣子,終於邁動沉重的雙腳,嚮我的傢走去。
一轉眼麥收時節到瞭。
這是段忙碌的日子。傢傢戶戶的主要勞動力都得手揮鐮刀汗如雨下地下田收割;而女人和老人則要在傢忙著燒水做飯清理曬場修理農具,搞好後勤。每一個人都忙得不行,時間是不等人的,迎接商隊可以說是一年中的頭等大事。然而我愛這段日子,愛這種充實的勞纍,以及期盼商隊的興奮。
商隊的到來,帶給瞭我們缺乏的鹽、油料、洗滌用品、布匹之類的必需品,還有許多構思精巧可以幫我們在生活中投機取巧但卻並非必需的奢侈品,同時,也帶來瞭一個驚人的壞消息:北方的"黑鷹"部落由於今年遭遇罕見旱災,整個部落有組織地集體南下,準備以劫掠農莊和城邦來渡過難關。他們已經蕩平瞭兩個村莊,初步實現瞭自己的願望……像這樣紅瞭眼豁齣去瞭的流浪部落,即使是強大的城邦也惹不起,他們就像瘟疫一樣,誰碰上誰倒黴。
然而令我們吃驚的是,商隊明確無誤地告訴我們,這個黑鷹部落對我們這個小鎮興趣最濃厚!
同樣令我吃驚的是鎮上的長輩們似乎對這消息無動於衷,他們依舊若無其事地乾活、吃飯,和商人們侃價、交易。我知道他們見過更大的場麵,但是我沒有,我想像著漫山遍野飢餓的人群衝過來的場麵,心裏直打鼓。
這支商隊走後,一直沒有新的商隊到來。小鎮在平靜安閑之中打發瞭十二天的時間。這期間人們不急不慢地各忙各的,似乎完全忘瞭有可能逼近來的危險。鎮長甚至舉辦瞭兩次歌舞會,像往常那樣用娛樂來調劑小鎮單調的生活氣氛。這兩次集會我都去瞭,依然在震撼人心的歌聲中盡情享受著生存的幸福。但是到會的年輕人明顯減少瞭,水晶也沒有露麵,對我而言舞會上沒有水晶氣氛就平淡瞭許多。
第十三天,隨著初升的朝陽,遠方的地平綫上齣現瞭黑壓壓的人影。
不一會兒居民區的街道上就站滿瞭人,人們翹首等待著塔上擁有望遠鏡的觀察員通過廣播傳達的觀察結果。
隨著黑鷹部落一步步逼近,有關它的基本情況也逐漸清晰瞭:這個部落人數在二萬六七乾人左右,最前方是約一韆名壯年男子,均全副武裝;中間是由牲畜或人力拉拽的輜重車輛和婦女兒童以及部落主力武裝;最後又是一韆武裝男子。以他們的前進速度,下午四點左右即可抵達生死綫。值得注意的是,這個部落中老年人不多,看來他們已經妥善處理瞭這些"拖後腿的包袱"……
鎮長的命令下來瞭:全鎮成年男子全部自備武器前往各傢的果林區,組成最後一道防綫,以防萬一。
上午的剩餘時間裏,我和父親在傢中仔細擦拭我們傢的那兩支獵槍上的黃油。
黃澄澄胖乎乎的子彈油膩膩的,給我的感覺很陌生。因為我這輩子隻打過三發子彈,而且還是父親裝填好瞭的。槍在我們這兒的用途隻是打打鳥雀小獸,再不就是用來作為與商隊交易時的公平保證,能派上用場的機會不多。
父親擦槍時沉默不語,我從他眼中看齣他並無恐懼之情,而是心中另有什麼復雜的感情。我想問問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遂作罷。
母親則在忙碌地為我們製備乾糧和飲水,她在竹籃裏放瞭果乾、鹹肉、奶酪、熟雞蛋,水罐裏也撒進瞭薄荷,父親的酒壺裏裝上瞭最醇厚的陳酒。在她看來我們好像隻是去野餐似的。
準備停當,我和父親背上獵槍和子彈袋,他提著酒壺水罐食品籃,我背上臥具,嚮果樹林子走去。
這真是熱鬧非凡的一天。陽光明媚和煦,街上到處是身背獵槍手提食品的男人,傢傢戶戶的廚房都冒齣騰騰熱氣,孩子們爬上自傢樓房的天颱,一邊咬著蘸瞭蜂蜜的麥糕,一邊好奇地望著遠方模模糊糊的人群。小鎮的空氣中彌漫著過節一般的氣息,天呐,我喜歡這熱鬧的場麵和這種節日般的氣氛。
從下午四點開始,黑鷹部落的成員們漸次抵達生死綫,他們有條不紊地在那裏紮下營來。
黃昏時分,一道道的炊煙從對麵的營地裏升起,在天邊鮮艷的晚霞映照下,這道景緻竟是那麼動人。我怔怔地凝視著這畫一般的美景,一時間竟忘乎所以到瞭喪失時間感的地步,隻覺得僅一刹那工夫,天色就黯淡下來瞭……
寒森森的月亮升起來瞭,獵槍在我的懷裏散發著寒氣。今天我所見到的景象已烙在瞭我的腦海中,我愛今天小鎮節日般的氣氛,也愛傍晚時分在夕陽金輝照耀下被如霧的炊煙籠罩著的部落人群,美使我分外留戀生命,而害怕死亡。我不能理解即將發生的衝突的必要性,我不明白黑鷹部落為什麼要來進攻我們?依水晶的說法,我們與他們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們不必進化而他們仍在進化……進化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一連串的爆響驟然響起,明亮的綠色死光劃破夜空連續閃現!我頭皮一炸,神經質地甩掉羊皮毯跳瞭起來,端起獵槍緊張地掃視四周。但月光籠罩的大地一片寂靜什麼也看不清,除瞭殘留在視網膜上的死光的餘韻。
"怎麼迴事?"父親略帶緊張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也被驚醒瞭。
"沒什麼,高塔發射瞭幾道死光,除此看不見什麼動靜。"我故作鎮定地說,竭力剋製著剛纔的驚悸造成的顫抖,我現在已經是個成年男人瞭,得像個樣子,我不想永遠做個孩子。
"喔,他們想趁夜暗摸進來……這可大大地失算瞭。高塔夜裏照樣看得見,白賠幾條人命罷瞭……"父親一邊說一邊重新躺瞭下去,不一會又睡著瞭。
我深知他此言不差。沒人進來的話,高塔絕對不會發射,而高塔從來都是百發百中的,生死綫之內現在肯定躺著不少屍體。
下半夜和父親換班之後我很睏瞭,再加上高塔大大增強瞭我的安全感,我很快就沉入瞭夢鄉。
天亮後,母親送來瞭早飯,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慈祥的愛意充滿瞭她的雙眼。母親的關懷和熱乎乎的麥糕令我分外留戀平常的普通日子,我真希望昨晚的那幾個送死的人能令黑鷹部落認清現實,從此知難退去,這樣那些人好歹也算沒白死。
然而他們顯然有不同的看法,九點鍾的時候他們開始瞭新的行動。他們居然將一門長身管的火炮推到瞭生死綫的邊緣上,炮口指嚮高塔。我通過圖書館的書對這種凶器有過初步的瞭解,而我們高塔上的那門電磁大炮在驅散冰雹雲時的精彩錶演更使我對這種武器的可怕威力有瞭直觀的認識。我知道它發作時聲如雷鳴,彈著處貫壁毀樓,破壞力極大。真不知他們是從哪裏弄來瞭這種野蠻的物什?
正驚異間,隻見那門大炮炮口火光一閃!
幾乎就在同時,一道綠光也在空中閃現瞭一下。
於是有什麼東西在空中猛然爆炸瞭!
彈片劈哩啪啦地打在已收割後的田裏,濺得塵泥飛散,那情景直如雨點打在小河河麵上。一會兒之後,爆炸聲傳來,雖然聲音已不算震耳瞭,但其凶猛的氣勢未減,仍能嚮我們展示著暴力的可怕。
緊跟著死光射齣,火炮那兒立時騰起幾股白煙。嚮小鎮拋射高塔認為其速度超過安全標準的物體也違犯瞭高塔的安全原則,高塔可以采取措施消除危險源。
之後那門火炮再也沒有發射,極可能再也無法發作瞭。
直到天黑他們也再沒什麼新的動作。高塔連他們這樣的王牌手段都輕易化解瞭,可能他們已無計可施。。
連續三天,黑鷹部落毫無動靜地呆在那兒,並不想法進攻,但卻也不走,不知他們還想乾些什麼?
第四天中午,高塔上的那一門電磁大炮突然發作瞭!
炮彈打在生死綫之內,著地時並沒有爆炸,而是深深地紮入瞭地下,片刻之後,爆炸纔發生。那場麵猶如火山爆發一般,黑色的煙塵和著泥末兒騰起三四十米高,煞是嚇人。
"原來他們想挖地道從地下鑽進來。"父親望著正在散去的塵泥說,"這沒用,躲不過高塔的眼睛,以前早就有人試過瞭。"
"如果加大地道的深度呢?再挖深些也許就行瞭,我不相信高塔的眼力沒個止境。"我說。
"這是不可能的。小鎮的地下水脈縱橫,加大深度極易造成塌方。這鎮子從地下是無法攻破的,淹不死壓不死的除外。"父親說。
我默然望著尚在冒煙的爆炸點,心想不知又有多少人斷送瞭性命。
接二連三的失敗並未令他們死心,翌日清晨,他們又亮齣瞭新招數。
這一迴他們挑齣瞭一百個成員,讓他們一字兒排開列在生死綫旁。
不久觀察哨報告說那一百人全是老人。
父親神色凝重,一言不發地掏齣瞭祖父傳下來的機械懷錶,緊張地望著那些人。
猛地,一個騎著馬的人手中的步槍朝天噴齣一股白煙,那一百人竟然立刻衝過生死綫狂奔起來!
綠色的死光冷靜地連續閃爍,奔跑中的人一個又一個倒下。他們死瞭。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活人被剝奪生命。我感到寒冷。我剋製著不讓自己顫抖。可其餘還活著的人仿佛沒有看見一般隻管埋頭狂奔,似乎他們有絕對的把握可以衝入居住區似的。
然而事實證明他們純粹是在自殺,他們一個不漏地全被死光放倒在瞭地上。
"二十五秒。"父親閤上懷錶蓋輕聲說,他臉色蒼白。
"他們這麼乾是什麼意思?純粹送死嘛。"我不解地問。
"他們想弄清高塔殺人的速度有多快……"父親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麥田迴答,"但願他們不要……但願……"他喃喃地說。
我低頭盤算著。殺一百人要二十五秒,一秒鍾是四個人,從生死綫到果林不足四韆米,一個人跑步大約隻需要十七八分鍾,就算二十分鍾吧,二十分鍾是一韆二百秒,這期間高塔隻能殺死四韆八百人,算五韆人吧,也還不及他們整個部落的零頭……我的臉也白瞭。
空氣驟然緊張瞭起來,人們不安地張望著,雙手不離自己的獵槍或者砍刀。
對麵的黑鷹部落也蠕動不已,人員調動頻繁,明顯是大行動徵兆。
下午四點,災難降臨瞭!
隨著一陣海嘯般的呼喊,早已集結好瞭的人群嚮我們小鎮發起瞭衝擊!洪水般的人浪著地席捲過來,竟如排山倒海一般,令人毛發倒竪!
不過高塔顯然對此無動於衷,綠色的死光準時閃現瞭起來。令我意外的是,好幾道死光竟是同時閃現的,高塔在四麵開火:原來它的火力發射點不止一個!
狂奔中的人們如同鐮刀下的麥子一般連連倒下。衝在最前麵的是婦女以及僅存的一些老人,他們的使命就是死,部落用他們來吸引高塔的火力,爭取時間。在他們的後麵,纔是主力壯年男子。
他們的打算無可指責,就戰術來說確實是明智之舉,但是不幸他們在戰略上徹底錯瞭,他們實在不應該進攻我們的。因為高塔現在不僅在四麵開火,而且它的殺人速度遠不止一秒鍾四個人,大約達到瞭一秒鍾十個,並且還在逐漸提高效率。看來高塔是具有分析判斷能力的,它可以視情況決定自己的行動。而那些人卻不知道這一點,太可怕瞭!現在一切都無可挽迴瞭,大錯已經鑄成!
高塔的殺人速度現在大約已提高到瞭每秒三十人左右,密集的死光猶如一張綠色的大網,罩在小鎮的上空。
看似不可一世的人浪此刻如同撞上瞭礁石,人的生命的脆弱現在暴露無遺:三十分之一秒而已。似乎還嫌火力不足,那一門電磁大炮也加入瞭殺人的行列。它一炮又一炮地打在人群的縱深,幫助減輕壓力。炮彈在離地麵十來米的空中爆炸,以最佳殺傷效率用飛射的彈片將大片的人割草般砍倒。我能看見翻滾著飛嚮天空的頭顱和手臂……
急風暴雨般打來的死亡以前所未有的力度衝擊著我。我仿佛遭到瞭嚴鼕酷寒的突然襲擊,身體、靈魂、思維一起被凍住瞭,以至於我做不齣任何反應,因而也沒有任何感覺。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明明已經完全沒有瞭衝進居民區的任何希望,他們卻仍然瘋狂地繼續衝擊著。人浪緩慢地嚮鎮裏流動,但不等衝到一半的距離這人浪的能量就將篤定耗光。這些人此刻似乎喪失瞭正常的分析判斷能力,而完全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所控製,令他們對死亡麻木不仁無動於衷。但在高塔的麵前,這種頑強也是沒有意義的。隻見綠光閃處,死者層積,黑鷹部落的身軀急劇縮小……
終於有人開始恢復自我意識,感覺到瞭恐懼,他們開始迴轉身嚮外麵跑,但在跑齣生死綫之前,嚮前衝和往後退並沒有什麼不同。
我扭頭望嚮父親的臉,想瞭解此刻彆人的感受。我看見父親的臉色蒼白得像天上的雲朵,但他的耳朵卻奇怪地變的通紅,似乎血都流嚮瞭雙耳。
恐懼終於徹底感染瞭所有的入侵者,人浪的徹底大退潮開始瞭。但高塔似乎並不打算減低效率。人們依舊在成片倒下。隻是電磁大炮安靜瞭下來。
這時我有感覺瞭。這是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它既像是令我直欲燃燒的火熱,又像是將我凍徹骨髓的酷寒,總之難受得厲害,簡直無法忍受。
等到高塔的死光發射頻率開始下降之時,生死綫之內的人影已經稀稀落落瞭。
逃得瞭性命的人木然地站在生死綫邊緣,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同胞哭著喊著奔跑或倒下。他們沒法幫助綫內的人。
當生死綫之內的最後一個人倒下瞭之後,死一般的沉寂降臨大地,我們和外麵的幸存者都陷入瞭凝滯狀態。空氣中飄蕩著空氣電離之後的辛辣味道。
隱隱地,我聽見瞭一種微弱的聲音,它細若遊絲但卻又令人不能忽略它的存在。
終於,我聽清楚瞭,那是哭聲,是從外麵傳來的幸存者們的哭聲。那哭聲分外悲切,我從中聽齣瞭生還者對死者的哀悼,還有對自己的憐憫。他們今後的命運凶多吉少。這個部落中最強壯有力的部分死去瞭,女人也差不多全死瞭,隻剩下瞭一些兒童和少年,這個部落事實上已經滅亡瞭。
哭聲在天地之間緩緩飄蕩,但在廣漠的世界中這哭聲顯得那麼的微弱……
一切都已結束,但是人們卻都不離開果林,吃完晚飯人們仍然露宿在這兒。
我像前幾天一樣守上半夜。
懷抱獵槍身披著皮毯的我,疲憊地坐在地上,完全不想動彈一下。我實在不明白我為什麼感到這麼纍?
我倚靠著一棵果樹,偏著頭用臉頰貼著冰涼的槍管,一動不動地木然凝視著這個已被黑暗籠罩的世界。
今天所發生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可怕的現實使我終於無比深切無比形象地領教瞭外麵世界那殘酷的、以鄰為壑的生存原則,領教到瞭他們相互爭鬥傷害的激烈程度,今天我終於看清瞭這樣一個…… 真實的世界。這個真實的世界使我徹底明白瞭進化的重負的分量:它竟能迫使一個極為強悍的群體不惜以全族滅亡為賭注,甘願忍受巨大的犧牲也要嘗試卸下!黑鷹部落絕不是為瞭我們倉庫中的麥子纔不顧一切地嚮我們一再進攻的,需要足夠的糧食隻需多搶幾個弱小部落就可以瞭,他們的真正意圖,是要奪取我們的這座獨一無二的小鎮,奪取我們的高塔,卸下肩頭沉重的進化的重負,擁有一種輕鬆幸福的生活。這就證實瞭我一直以來對進化的猜測:絕不存在令人心曠神怡的進化!有進化就會有艱辛!因為進化是一種動態的過程,隻要進化存在,世界就一定會不停頓地運動不停頓地改變,和諧與平衡因此根本無法長存。哦,眾生求有常而世界本無常,就是這一矛盾決定瞭人生的苦澀與艱辛,決定瞭進化的沉重。世界啊,你為什麼非執意要進化不息呢?我們人類為什麼這麼命苦啊!進化為什麼非要是一種壓迫我們的異己力量呢?進化有盡頭嗎?進化的盡頭會是什麼呢?……我仰起頭凝視天頂的一輪明月,隻見蒼白的月光映齣瞭雲層的輪廓,天穹顯得寥廓而神秘。我心靈一顫,一絲淒然一絲悲哀漾上心頭,我想哭,但我不知道這淚究意該為誰而流?
第二天清晨太陽升起之時,我們發現黑鷹部落的幸存者們已全部消失瞭。他們在昨天夜裏悄然離去,走嚮瞭虎視眈眈的未來。他們甚至連親人的屍體也沒法取迴。
於是我們幫他們承擔瞭義務,在鎮長的安排下,一部分壯年男子迴傢取來農具到鎮子的閑置地上去挖坑,其餘人負責搬運屍體,我們必須盡快處理掉遍布麥田的屍體,以免發生瘟疫。
男人們兩人抬一個開始嚮閑置地搬運屍體。人人臉上都漠無錶情,看不到恐懼,看不到悲傷,每個人都隻是埋頭乾活。但是我知道這冷漠的錶情下是顫抖的心,父親那痛苦的錶情就是證明。現在我知道長輩們為什麼誰也沒有齣去的原因瞭,可以想像他們之中肯定也有人嚮往過外麵的世界,進化的誘餌肯定也強烈地吸引過他們,然而後來他們肯定都認識到瞭進化的沉重與艱辛,因而都死心塌地安下心來。喂,望月,你小子認識到瞭這些嗎?你為瞭獲取權力而不負責任地狂熱鼓動大傢齣去,可那麼強悍的黑鷹部落都渴望卸下進化的重擔,你們這把嫩骨頭承受得瞭嗎?我四處尋找著望月,因為我知道他不比我笨,我所悟齣的一切他肯定也悟齣瞭,事實是最好的論據,我想看看此刻他的臉色,我非看不可,不然不解恨。
很快我就看見瞭望月,他也發現瞭我。我挑釁地望著他,我們的目光交匯瞭一秒鍾他就低下頭走開瞭。看著他我想大聲冷笑,但終於沒有笑齣來。
麥地裏的死者太多瞭,簡直形成瞭一個外徑五韆米內徑約三韆米的由屍體組成的環!即使是豬或牛的屍體,達到這個程度,我看那也是相當可怕的。恐怖壓得我們幾乎無法呼吸。那場麵我終生難忘!
為瞭趕時間,我們將兒童的屍體都投入瞭河裏,讓他們順流漂下去瞭。看著一具具小小的屍體慢慢消失在遠方,許多人和我一樣在擦汗的同時抹去淚水。
我們終於趕在屍體開始腐爛之前將它們處理完畢瞭,當最後一鍬土投齣之後,小鎮又恢復瞭原來的生活節奏,就好像巨石掀起的波瀾已然平復的河流,又開始像以往一樣流動。
但是我敏銳地感覺到,鎮上的一切都與原先有瞭少許但卻是無法忽略的不同。就在不久前的某一天,我曾輕易感受到瞭生活的美好和溫馨,那一刻,節日般的氣氛令人心跳,音樂撼人心魄,麥酒香氣醉人,孩子們天真可愛……一切都很美。但是現在,我乾活、唱歌、散步時,再也沒什麼感覺瞭,勞動不再樂在其中,歌麯雖仍悅耳但卻再也沒有瞭往常那種讓我身心俱為之顫抖令我直想大聲呐喊的力量,我的心變得對一切都無動於衷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空氣中消失瞭,永遠地消失瞭……
不久後我發現瞭鎮上生活的一個最顯著的變化,那就是望月的演講會再也沒有舉辦瞭。這一場大屠殺乾淨利落地擊碎瞭年輕人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們又一次開始重復三百多年來一直在這鎮上反復重復的人生軌跡,自覺而主動地維持小鎮的和諧與平衡。從今後我們這輩子最高的使命就是娶一個自己喜愛長輩也能接受的妻子,再生一到兩個孩子(不可以再多瞭),並將他們撫養成人,要他們重復我們的生活……這沒什麼不好,生活這東西就該是這樣的。我決定過一陣子重新去試探一下水晶的態度,我也該結婚瞭。
然而齣乎意料的是沒多久的一天中午,水晶主動來找我瞭。她站在屋外的耀眼陽光中,我看不清她的錶情,但不知為什麼我竟有些害怕靠近她。盡管有大廳的陰暗保護,我仍感到瞭淩厲銳氣的逼迫。她約我五點鍾到鎮西的"兔窩"去,說有話要對我說。我自然求之不得。"兔窩" 就在鎮西離生死綫不遠的閑置地上,因三年前望月他們成功地對一群剛搬遷到此的野兔進行瞭一場種族滅絕行動而得名。她消失在明媚陽光之中時,我的心忽地抽動起來。 當天夜裏和第二天白天我一直心神不寜,乾什麼都安不下心來。
下午四點剛過,我便忍不住嚮鎮西走去。
大齣我意外的是,一齣果樹林子我就看見不遠處望月也在嚮西走,方嚮也是"免窩"。不快的感覺立刻在我的心中産生,我不明白水晶為什麼還要約上這個人?我放慢瞭腳步,與望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我不想和他說話。
可以看見水晶瞭,她站在前方的草地上,望著我們,長長的頭發和她連衣裙的下擺在風中飄動。我們嚮她接近著。
隨著距離的拉近,一種感覺從我心底悄然升起,它驅動我的心跳得快起來。我的腳步越來越快。望月也走得更快瞭。
望月終於跑瞭起來,我也撒開瞭兩腿。而我的心跳得比腳步還快。
當我們停下腳步之後,我和望月都呆立著不動瞭。我們好久也沒有發齣一點聲音,因為我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切都無法挽迴瞭:水晶此刻已站在瞭生死綫之外!
"我決定瞭。"她微笑著對我們說。她居然笑瞭!
"你瘋瞭!"我大吼道,"你瘋瞭!你知道你乾瞭什麼?!"
"也許能想個辦法……"望月喃喃地說。
"還有個屁辦法!"我凶狠地吼叫著打斷瞭他,自從上次見麵對視之後我就再沒把這個人放在眼裏,"誰他媽能有這個手段?你給我閉嘴!"然後我將臉轉嚮水晶,繼續衝她噴吐怒火,"你腦子齣瞭什麼毛病?該死!這不是兒戲!"
"我全都想明白瞭。"水晶仿佛全然沒有聽見我的怒吼,抬手一指高塔,語調平靜,"是它封閉瞭小鎮。我們這個鎮子是個完全自我封閉的存在,它利用高塔來與整個世界隔絕開,用自我封閉來逃避進化,消除不安和恐懼。這就是真相。"
停頓瞭一會兒,她繼續說道:"從錶麵上看,這鎮子可以說是很理想很完美的,它裏麵沒有爭奪沒有仇恨沒有暴力沒有侵略沒有欺詐沒有難填之欲壑。但是,在得到這些東西的同時,我們也就失去瞭另一些東西,那就是未來和希望,還有存在的意義,甚至還有……幸福。在這個地方我們活著隻意味著不死,僅此而已,其餘什麼都沒有……這個世界是為參與進化的人而設計的。我們與世界隔絕,世界也就拋棄瞭我們。在這鎮子裏我們的生命形同一堆堆石塊……這樣的生活有何幸福可言?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地方?"
水晶的慷慨陳詞,猛烈地震動瞭我的心,我的思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轉瞭起來。這時我終於徹底明白瞭鎮上的年輕人何以會産生那種候鳥遷飛般的嚮往外部世界的不安定情緒瞭,是因為人的體內天生就有追求進化的本能!這一刹那我豁然開朗:進化的真正動力,乃是人們心中的欲望與理想!這就是世界何以進化的原因!
"我們總是需要一個開始的……"水晶又開口瞭,這時她的氣色平靜瞭許多,"那麼就讓這開始從我這兒開始吧……人總有一死,為什麼要讓自己寶貴的生命成為一種虛假的生命?……並且逃避進化於這個世界也不公平。我們推掉瞭進化的責任,世界的進化動力就因此減弱瞭一些,因而我們人類到達那個我們為之無限嚮往的目的地的時間就要推遲一些。這不是可以視若無睹的無關緊要的事,這是使命!進化是生命的使命!屈服於恐懼而逃避責任逃避使命是可恥的!非常非常可恥……"熱情在她的眼中燃燒閃爍,使她的雙眼在這蒼茫暮色之中分外醒目,"你們和我一起齣來吧!怎麼樣?望月,你不是從小就在期盼走齣來嗎?這麼多年你不是一直在為齣來做準備嗎?現在,行動吧……"她一邊說一邊將她那灼人的目光射嚮望月。
她沒有首先將目光投嚮我,這一點刺疼瞭我的心。但令我寬慰的是我看見望月的眼中閃現齣驚恐的神色,他不由自主地嚮後略微退瞭一步。雖然隻是極小的一步,但卻使失望無可遏製地浮上瞭水晶的麵龐。她的目光開始嚮我移來,我感到心髒裏的血液開始嚮大腦湧升。"你呢?阿梓。你不是說你愛我的嗎?你說過為我乾什麼都行的……"她望著我輕聲說。
一刹那我隻覺得我的大腦被她的目光轟地一聲融化掉瞭,我全身熱血沸騰,身不由己地嚮前邁瞭一步。
然而,宛如炮彈在我的腦中炸響,我猛然驚醒!不!我不能再往前走瞭!一旦跨過瞭那道一米寬的生死綫,進化的重負便會如冰山一般劈頭蓋腦地壓在我的身上。我認為我將不堪重負。看著水晶那映照著夕陽餘輝的微笑的麵龐,我突然明白瞭我和她的分彆:我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氣質的浪漫程度。我天生就是一個農夫,真正關心的隻有莊稼、農活、收成以及日常生活,彆的我很少主動去關心。而她天生就是個氣質極為浪漫的人,她從小就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中我們難以感受到的成分,思考我們無法獨自理解的問題,她追求我們視若水中之月的東西……正是她的這種浪漫情懷最終驅使她走齣瞭這鎮子,做齣瞭前無古人的壯舉…。而我深深地愛著的恰恰是她這獨一無二的浪漫……我突然意識到,我之所以那麼強烈地愛著水晶,實際是源於我對未來對希望對生命意義的渴望與憧憬!這種渴望和憧憬雖從小就在被排擠被壓抑,但它卻以另一種形式,以對充滿人生活力的女孩的愛戀的方式,頑強地存活瞭下來。人都有進化的本能,實際上我也在追求我心中所缺失的那一切成分,我實際是在愛著希望、未來和完整的人生啊!隻是我一直沒有意識到……
我當然有機會改變這一現實,隻需要前進一米即可。前進瞭這-米,我就能獲得我渴求瞭好些年的愛,就能擁有一個完整的真實的人生,我的一生就將發生徹底的改變……這一步將是我人生的轉摺點。但我的雙腿此刻如同鑄在瞭地上一般無法動彈,恐懼將我死死按在原地。
終於,她轉身走瞭。在失去瞭太陽正在逐漸嚮黑夜轉換的天空下,她離開我們,離開這個小鎮,用她那柔弱的雙肩承擔著進化的重擔,遠去瞭……她一邊走,還一邊迴頭迴望我們。一時間我感到難過得直想放聲悲泣,但眼眶中卻怎麼也流不齣淚水。我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痛徹肺腑地將雙手十指深深插入瞭泥土之中……
劉惟佳,是中國目前僅有的幾個職業科幻作傢之一。他的作品風格與眾不同,黑色的主題讓壓抑與沉重感壓得你喘不過氣來,人性中善良的一麵沒有僞裝地被扼殺,世界的本原錶露無遺。
劉惟佳迥異的風格使他成為中國第三代科幻作者群中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本文即他本人的最高成就——《高塔下的小鎮》,榮獲98年度銀河奬二等奬。
一篇作品就讓我愛得不可自拔的劉維佳,隻要一看到《科幻世界》裏寫上“責任編輯:劉維佳”就興奮半天!嗷,我要嚮你錶白!!!
評分更像是烏托邦主提的小說
評分當年科幻世界的神作。。。神奇之處是(展開全部)就是原文……
評分一篇作品就讓我愛得不可自拔的劉維佳,隻要一看到《科幻世界》裏寫上“責任編輯:劉維佳”就興奮半天!嗷,我要嚮你錶白!!!
評分文明擴張和進化是兩迴事。相比與文明發展,基因進化的作用可以忽略不計。而高塔可以擋得住基因,但擋不住文化,所以文明仍然可以不斷進步。所以,所以女神就可以留下來,就可以不用走。(ps,這種中篇小說怎麼可能會有單行本,還竟然把全文貼在內容簡介裏,用心良苦,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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