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論衡》三十捲，八十五篇，東漢王充撰。充字仲任，會稽上虞人。

仲任天資聰穎，博聞強識。嘗詣太學，師事扶風班彪，好博覽而不守章句；傢貧無書，乃遊洛陽書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通眾流百傢之言。好辯論，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潛思，禮絕慶吊，戶牖牆壁各置刀筆，積三十年，著成是書，凡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訂經傳增虛，詰九流拘誕。天人之際，悉所會通；性命之理，靡不窮盡。鬼神陰陽及一切虛言讕言，幾摧毀無餘。書成，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始為所得，恒秘玩以為談助，時人疑蔡邕得異書，或搜其帳中，果得《論衡》。其後王朗守會稽，復得是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纔進。或曰：不得異人，必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由是遂見傳焉。

《論衡》之造也，起眾書並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硃雜廁，瓦玉集糅。仲任意在匡謬正俗，冀世人一悟，故其為文形露易觀，言無不可曉，指無不可睹。然宋人刻是書，已稱覽者不能通其讀。原夫所以難讀者，非言深文瀋之難，傳寫失真之難也。書傳至今，韆九百餘年，謄錄者誤有推移，校勘者妄下雌黃，緻令條綱紊亂，旨趣乖違，其為難讀，不亦宜乎？晚清俞氏樾、孫氏詒讓病其傳鈔日久，淮彆滋多，始以其餘力校理此書，粗有是正；近人吳承仕、孫人和、劉文典、盼遂、黃暉承其業，鈎稽乙注，創獲良多；今人蔣氏禮鴻、裘氏锡圭主治語言文字，兼攻此書，其所校正，亦頗多精當。賴前修時賢正僞補缺之功，是書乃稍稍可讀。雖然，猶未能盡善也。

餘雅好群書，尤愛諸子，案邊常置是書，暇日輒抽讀，每有一得，則書諸紙，積於今，讀十餘過。復取前賢校注，研敷之。其遺校者，校之；校而未盡者，補之；誤校者，正之。當注未注者，注之；注而未當者，正之；既注且當矣，證成之。今稍事董理，去其重復，得手校韆餘條，補正前賢校近韆條，撮錄前賢校注二韆餘條，匯為《校箋》三十捲。所為校箋，務求恢復原書舊貌，故校詳而注略焉。是書傳無善本，類書、注疏徵引亦鮮，凡所校正，以本校、理校為主，旁及他校、對校，非敢故逞胸臆，誠有不得已者也。

讀是書難，校是書尤難。餘秉性愚魯，纔不及中人，加之讀書未廣，校讀是書，實屬勉為其難，其中謬誤疏漏，在所不免。今書稿即將付梓，忽念顔氏之推有雲：校定書籍，亦何容易。自揚雄、劉嚮，方稱此職爾。觀天下書未遍，不得妄下雌黃！惴惴焉，驟起臨履之感。是為序。時公元一九九七年六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