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秀波 一隻爬行在火車上的蝸牛

吳秀波在很多場合都朗誦過一首詩，有種淡淡的冰冷與堅韌：

我為美而死去

但孤零零地躺在墳墓裡

一位為真理而獻身的人

被葬在我毗鄰的墓地上

他輕聲地問我

你為何而喪生

我會說

為了美麗

“我為真理

真和美本是一體”他說

“我們也是兄弟”

於是

我們像兄弟在黑夜裡相逢

隔著那墳墓

喋喋低語

直到苔蘚封住了我們的嘴唇

。。。。。。

2017年3月刊《芭莎男士》 <wbr>吳秀波 <wbr>一隻爬行在火車上的蝸牛

吳秀波覺得自己就是在爬行著往前的一隻蝸牛，只不過身下是一列飛馳的火車，路邊風景如驚鴻一瞥，而緩慢爬行和時代之快交相輝映，締造了今天的吳秀波。

靈肉合一的表演

吳秀波覺得，生命就是一個不那麼陡峭的山坡，即使古稀之年的人也能爬到頂峰。

他特別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急於求成、極度張揚，想讓自己出現在每一場婚禮和每一場葬禮上，當然也包括他自己的。

他也不理解，為什麼很多人都能對自己的每一步都有準確的認知，即使是睡覺都能預判出自己的睡姿來。

他對一切都顯得漫不經心：洗澡可以洗四個小時，看著水流如柱，思維紛飛；年少時，他在鐵路文工團工作，因為遲到，走到了被開除的邊緣，他找人寫了上萬字檢查，領導欣慰，讓他當眾宣讀一遍就放過他，可他居然起晚了，錯過了念檢查的大會；他總是如此，會游離在世界之外，拍戲的時候都能走到鏡頭無法觸及的區域。。。。。。

有趣的是，漫不經心居然成了他表演的風格，無論是《黎明之前》裡的劉新傑，還是《北京遇見西雅圖》的大叔，或者是《心術》裡的霍思邈，都在漫不經心和心不在焉的表演模式下解構了深情如斯的一種存在。

他所刻畫的每一個角色都在左右不逢源中如魚得水般地延續生命和情感。當然其中也有內心的掙扎和得失的衝撞。只不過，心若不在，人又會在哪裡呢？

好的表演就像打羽毛球，不斷拉近、拉遠、後退、趨前。。。。。。然而，與打羽毛球不同的是，好的表演本身沒有經驗可談，最高的境界是忘記你塑造過的所有人物，以無招勝有招。

於是，他覺得自己就是在爬行著往前的一隻蝸牛，只不過身下是一列飛馳的火車，路邊風景如驚鴻一瞥。而緩慢爬行和時代之快交相輝映，締造了今天的吳秀波。

他從《黎明之前》開始化解內心的焦灼，彼時，他已經表演多年，擺脫了生活之困，幾乎每一部電視劇作品他都是男一號，但年深日久，吳秀波發覺自己被困在經驗的藩籬，每一次表演都是靈肉的分離，所以才有了走出鏡頭區域的過程，那時候導演一驚說：“秀波，你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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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化解

那種漫不經心的背後，其實是對生命的無比認真。他偶發的焦慮和你我一樣：冗長無邊的生活，刻板不變的日常，作為一個演員，卸掉妝發，也會惆悵不安，難以入眠。

幸好《黎明之前》讓吳秀波學會了自我化解，“我忘記了自己以前塑造過的人物，重新闡釋劉新傑，他生活在友情、愛情、信仰、破壞的矛盾中，這種戲劇化的建構讓我異常著迷，他和我之前塑造的任何形象都不一樣。”

不過，多少有些詭異的是，人們通過這部製作精良的諜戰劇認識了吳秀波，然而，到如今，記得這部片子的人卻不是很多。

日益增長的知名度和湧現出的無數粉絲，鎂光燈的照耀，當然還有可觀的財富，這足以讓一個人顛倒迷亂。

吳秀波則覺得這些都乏味、無趣，演戲才是靈魂的歸宿。他覺得生活本身沒有那麼有儀式感，脫掉外衣跟坐在他對面的你我一樣，有時愛自己，有時候討厭自己罷了。

所以，他不關心情從何而起，也不去想因何而終。他說，學會了忍，這種忍不是胯下之辱的隱忍、不是臥薪嘗膽的厚積薄發，忍，就是化解，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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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懿的隱忍

公元247年（正始八年）五月，司馬懿偽裝生病，不問政事。到249年（嘉平元年）春正月，司馬懿殺曹爽及其黨羽。期間一共1年零8個月。

司馬懿也善忍，對他來說，忍，是一種謀略，一種生存方式。

時間往前回望，司馬懿的忍還是一種戰略。五丈原決戰，司馬懿隱忍不出，諸葛亮派使節送去女子的衣服，暗諷司馬懿所做非男兒所為，司馬懿內心震怒，表面平和，問使節：“孔明寢食及事之煩簡若何？”使者曰：“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懿顧謂諸將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使者辭去，回到五丈原，見了孔明，具說：“司馬懿受了巾幗女衣，看了書札，並不嗔怒，只問丞相寢食及事之煩簡，絕不提起軍旅之事。某如此應對，彼言：食少事煩，豈能長久？”孔明嘆曰：“彼深知我也！”

吳秀波試圖在《軍師聯盟》裡重塑司馬懿的“忍”。“十幾歲時讀三國，愛劉關張的血性局氣，三十歲讀三國愛諸葛亮的謀略驚豔，四十歲讀三國方知曹操的智慧，如今，年近五十，才發覺司馬懿的境界之高，在那個時代無人能及。”

而環顧其實的歷史，諸葛亮遠沒有那麼如神似妖，司馬懿也沒那麼陰險狡詐。但若說司馬懿是魏晉時期第一智者貌似也不為過。

“嘉平三年（251年），司馬懿病逝，享年73歲。承其遺願，辭讓郡公和殊禮，不樹不墳，不設冥器，葬於首陽山。”

智者大都如斯。

吳秀波給我看了兩張劇照。司馬懿兩手朝天貢舉，仰天閉目，神韻開天，完全的責任擔綱，具有了胸懷天下之志的氣概；而另一張身披鎧甲，法藏面目，久遭風霜的滄桑，讓司馬懿大的生命飽滿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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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角色都在變化

吳秀波在試圖打破自己，發生變化。此前的大部分角色，書生意氣，喜怒雖然不形於色，但玩世不恭背後是堅定的信念，如風中之竹，百折不屈。司馬懿則進一步，這樣的人物塑造容易陷入兩種迷途：蒼白無力，或者奸詐多變。

這似乎都不是司馬懿該有的印跡，也許，只有看了《軍師聯盟》才能窺見吳秀波是否能全新闡釋觀念之外的司馬懿。

還有身份的變化，在《軍師聯盟》中，吳秀波除了主演，還是投資人、製片人、監製。他說自己從來不是個商人，與商業有關的一切都是為了拍影視劇。

現實中的吳秀波沒有特別的愛好，朋友總是戲謔他，攢了那麼多錢不會花。他悠然一笑，說，“我運氣好，在這個行業裡脫離了為生計發愁的生命週期之後，我決定花錢拍點有價值的東西。”

大部分人都知道，三國題材的影視劇不好拍，不好賺錢，還容易招惹罵名。所以，吳秀波才自己做了投資人。

名利與真實內心，經常交替明暗，就好像，很多人成名之後會抑鬱困頓，無法面對前呼後擁與鮮花璀璨，於是難以控制自己去咒罵、我行我素，其結果是讓別人厭惡，讓自己討厭自己。

吳秀波則擺脫了這種既定的軌跡。即便你問他，讓他紅極一時的那部戲對他的生活有沒有改變，他也只是說：“在對於戲劇環境的建構上，還有新的空間。”即使是後來膾炙人口的《心術》和《離婚律師》他也極為隱晦地說，有很多不足和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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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滯期

吳秀波是從演了《馬向陽下鄉記》之後，開始吃素的。那是一部被低估的電視劇，也許不夠時尚裝扮的吳秀波容易被人們選擇性迴避。但吳秀波自己則深愛劇中的每一個角色和故事。那種農民血液裡的幽默和悲涼讓人唏噓。

一開始吳秀波把馬向陽塑造成了一個帶有城市雅痞氣質、玩世不恭的平常人，以為在村裡修身養性，釣個魚弄個蛐蛐，混個一年半載就回去了。但他慢慢被帶入進去以後，第一書記這個社會身份的敏感性，想躲是不可能了，必須得拿態度，拿了態度就會有改變。這是一種成長，亦是責任。

就像吳秀波自己，“我本來應該是一個提籠架鳥的人，怎麼如今就成了炙手可熱的明星？”

那時，他感受到了所處的廣袤自然界，居然讓吳秀波心存敬畏，開始了吃素的生活。“沒有刻意開始，就這麼幾年一直吃素。”

過去，他愛吃鹵煮，聽郭德綱，如今只能吃火燒聽郭德綱，得失方寸，倒也有趣。

約翰·伯格說：“我們最深層次的恐懼就棲居在日常生活和陳年舊事中。”因為在那些繁複或者庸常的生活裡，大部分人都要變得擁有無懈可擊的機智、或者憤世嫉俗的態度以及所謂的現實主義。

所以，吳秀波開始吃素，聊表敬意。也因此，在《北京遇上西雅圖》之後，有三年裡，吳秀波沒有拍電影，當然，他也在不斷演電視劇，“拍戲有點像是長途跋涉地跑步，可能在這一年你的方向性特別清晰知道往哪兒去，就拚命地往前跑。然而突然間你會覺得力氣使完了，希望找到內心的發動機在哪兒，需要一個停滯的階段來選擇劇本。”

在吳秀波眼裡，電影和電視劇是兩種不同的語境，而自己在這兩種語境當中又有著不同的屬性。

“當你看到一群駝鹿在遷徙的時候，一群鹿總要跟著一隻鹿，在電視劇裡那隻鹿是商業型的鹿，我現在能賣片子，你要聽我的，我要你怎麼演就怎麼演；但在電影裡，它是職能型的鹿，你必須要聽導演的，當一個電影變成一個演員性的電影的話，那將是一個噩夢，雖然說那個導演有可能拍出一個噩夢，但是作為演員的天職，你必須要完成他腦子裡想像的一個故事，所以我要跟著這隻鹿走的話，我必須得保證這只頭鹿不是壞人，它表達的必須是我認同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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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而孤獨

吳秀波經常會吟誦辛棄疾的一句詞：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在電影《不二情書》中，吳秀波也說：“我本質上對一切親密關係就是不信任又怎樣？人生而孤獨，這就是世界。”吳秀波自己似乎已經愛上孤獨，當然這不是說他不苟言笑，他反而為人親切，喜歡稱呼對方為“您”，謙虛有禮。

在過去對吳秀波的敘述中充滿著勵志的意味：17歲時被誤診為腸癌，切掉了40釐米的腸子；科班畢業沒做演員，去了文工團，還在酒吧駐唱過，後來開飯店，倒騰電器，創辦公司，發行音樂專輯，又做了經紀人，錢在吳秀波手裡來了走，走了又來，前半生就這麼過去了，人生兩大項——事業和感情，都沒個定數，以至於後來吳秀波火了，大家都給他一個讚譽——大器晚成。

如果你看過司馬懿的故事，就會更深刻地理解為什麼吳秀波獨獨愛上這個人物。而吳秀波自己的獨單不是曲高和寡，當然也不是高處不勝寒，只是一種性格，愛自己與自己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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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吳秀波

《芭莎男士》：司馬懿的故事基本上出現在三國的後半段，好像遠不及諸葛亮那麼星光熠熠。

吳秀波：看起來是，但無論是故事，還是歷史上，司馬懿都堪稱頂尖的智者。我拍司馬懿不僅僅想表達他軍事上的才能，我不想描述得失這些故事，中國人都喜歡看得失、權謀，我希望還原一個人，描述他的智慧。

《芭莎男士》：和其他三國題材的影視劇有什麼區別？

吳秀波：人物更豐滿，雖然我演司馬懿，但每一個出現的人物都力圖讓他豐滿，比如楊修這個人物，我們都花費了大量筆墨去描述他。所以我們叫《軍師聯盟》，那是一個由謀士構築的時代。

《芭莎男士》：你很迷戀那個時代？

吳秀波：當然，《三國演義》我從小學就開始看，看了無數次，我有一個感觸，年輕的時候喜歡看劉關張，英雄血性，為義而死；之後喜歡諸葛亮，羽扇綸巾，運籌帷幄；之後知道劉備的大智慧；而到了現在這個年紀則更加欣賞司馬懿的隱忍與堅持。

那個時代非常有意思，我們總說魏晉時期是世襲制，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世襲制是對知識的尊重。世襲的是什麼？不僅僅是財富和官職，還有你家裡的藏書、歷史和文化。司馬懿有個故事，就是經常會去曬書，那時候書籍都是刻在竹簡上的，因為稀少，才顯得彌足珍貴。

《芭莎男士》：司馬懿確實挺能忍的，沒事兒就裝病。

吳秀波：忍啊，其實不是忍辱負重，忍是一種化解。通過這部劇，我其實希望觀眾在看完得失之後，重新思考信仰、歸宿的問題。

《芭莎男士》：司馬懿是奸臣嗎？

吳秀波：不好說，曹操本來就被視為奸臣，他的下屬也很難落下好的名聲。但就這個人來說，我非常感興趣。我們必須把人物放在當時的歷史環境裡去審視。

《芭莎男士》：《黎明之前》讓您火了，但是好像記住這部劇被記住的人卻不多，您覺得這是一種詭異的現象嗎？

吳秀波：這就是一個得與失的問題吧。我現在也在想這個問題，所以我希望自己的作品不僅僅是能讓觀眾記住，而且還能有所收穫。甚至能體會到哲學、信仰，就像劉新傑一樣。你說錢賺了多少是多呢？好在現在還有人愛看吳秀波演戲，那我就利用自己的優勢，再多做點事兒，也算是對得起自己在這個行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