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章:
春天七日
(一)女兒節
三月三日。
今天是女兒節,因為沒有買偶人,於是妻子便自己動手,和鶴子一起用各種顔色的彩紙摺瞭起來。她們摺的有紙偶人,有各種彩色的紙鶴、香盒,有三角的、有四麵的,最後都一一地擺放在瞭偶人颱上。
艾葉點心也做好瞭。
艾葉還是昨天鶴子和阿夏一起去田裏采來的。東京的艾葉點心塗有顔料,顔色十分好看,但卻缺少瞭些最關鍵的艾草本身的香味。
今早霜氣很重,但到瞭中午前後又十分暖和。梅花已經開放,雪柳也吐齣瞭綠芽。此時正是山茱萸盛開的季節,一朵朵黃色的花朵搖曳多姿。結齣紅色花苞的瑞香也張開瞭白色的口子。春蘭、水仙都含苞待放。雲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麥田裏霧靄裊裊升騰而起。
啞巴巳代吉騎著一匹騍馬而來。一幫女孩子嘰嘰嘎嘎地吵鬧著從麥田對麵走過。成群結隊的年輕人都跑去參拜大師菩薩。
到瞭春天,貓啊狗的都進入發情期,雞也跑齣來趴窩。麻雀齣雙入對地在彆人傢屋頂隨意地築巢搭窩;樹木開始發芽、開花。狗肚子鼓鼓的,仿佛快要脹破的氣球。
夜裏點亮鬆芽般大小的蠟燭,偶人颱瞬間變得十分漂亮。
(二)春雨
三月六日。
下瞭一整天的雨,恰似山陽①筆下的“春雨寂寥”的日子。
從書齋的窗戶望去,灰濛濛的小雨仿佛從噴霧器裏噴齣似的,一團團地自北邊隨風飄來,斜斜地掠過中原的杉樹林。
仔細地端詳著這雨,我不經意間想起瞭英國詩人瓦特森的一句詩——“God comes down in the rain(神乘雨從天而降)”。這是《鄉間的信心》中的一句。整首詩已經忘記瞭,隻記得上句是“這個鄉村對神至誠的信奉至今尚存”。還有結句為“這就是鄉村的信心,是什麼都無法超越的”。
在鄉村,如果人們失去瞭對上天的信仰,也就意味著這個鄉村的毀滅。然而令人遺憾的是,這種信念卻日漸消亡,人智人巧、唯我獨尊、唯利是圖的風潮正在腐蝕著人性。但凡對鄉村實際情
①山陽:江戶末期有名的曆史學傢、漢文學傢,著有《日本政記》、《日本外史》等。
況略知一二的人,相信都會為它的前途而擔憂。
(三)雨後
三月七日。
近來常常下雨。不下雨便是陰天。正所謂適宜養花的天氣。
今天倒是齣瞭太陽,早上起來到現在都十分暖和。能聽到母雞咯咯噠咯咯噠愜意的叫聲。昨天下瞭一晝夜的雨,田地裏黑土濕潤,麥子也越發綠油油的瞭。這青綠的麥苗在柔和的陽光下微笑,讓人不禁心生歡喜。無論是拂麵而來暖暖的微風,抑或是空中飄過晚霞那青黑的暗影,都讓人感到無與倫比的美。
鄰居已經種上瞭馬鈴薯。
午後,我信步走嚮高井戶一帶。一輛運貨的馬車滿載著米袋迎麵而來。擦肩而過時,我瞟見米袋上插著一枝白色的梅花,讓人不禁感嘆車夫的風雅。隻見一隻白蝴蝶,還有一隻黑色略帶青紋的蝴蝶,一直追逐著那白色的梅花翩翩起舞。車夫愜意地扯開嗓子唱道:
“喝呀!鬧呀!三十歲再戒酒吧。過瞭三十沒人瞧嘍。籲——籲——”
看早晨的樣子,以為今天會是個大晴天,誰知又是個陰晴不定的日子。時不時嘩啦啦下一陣,之後東邊齣彩虹,西邊齣太陽,照得遠處的屋頂閃閃發光。一陣北風吹來,田間小河邊的山竹林沙沙作響,還有那跳動的陽光光芒耀眼。天空一角被塗成瞭深藍色,而村莊和綠油油的麥子則一明一暗交相輝映,宛如一幅米勒②繪製的《春》圖。
(四)挖野菜
三月八日。
耳畔隻聽得雲雀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午飯前,我們夫妻二人帶著鶴子,牽著狗去田裏挖野菜。田埂上的水楊剛剛脫掉包裹在外麵的絨毛,開齣瞭黃色的花朵。路邊的野木瓜也脹齣紅色的花苞。這附近花不多且不說,就連天然食品也貧乏至極,挖瞭半天收獲卻少得可憐,隻有一點兒水芹、雞兒腸,些許的蒲公英、山蒜,還有三四棵款鼕。
午後閑來坐在廊下看書,突然聽到空中傳來嗡嗡的響聲。站在廊上抬頭仰望,隻見空中飄著夏天纔常有的白銅色捲雲,一隻紅色的章魚大風箏悠然地在天空中自由翱翔,後拖著兩條長長的尾巴在空中飄來蕩去,風箏的“嗡嗡”聲在整個武藏野上空迴響。
春天來瞭。
晚飯我們吃瞭今天采來的野菜。酸甜的醬拌山蒜味道尚可,涼拌雞兒腸就稍稍有些苦瞭。
①米勒:讓·弗朗索瓦·米勒,法國近代繪畫史上最受人民喜愛的畫傢。
(五)春分第一天
三月十八日是進入春分的第一天。
風還略帶寒意。不知為何總覺得雲雀的歌聲中也透著輕狂。富士山也一片雲霧朦朧,透著鉛灰色。
滿院裏彌漫著瑞香的清香,梅花也長齣瞭紅色的花萼,紅蕾含苞待放。狗媽媽帶著孩子在草坪上歡蹦亂跳,小貓也在四處奔跑。
春天來瞭。
因為是春分,今天有米粉團吃。
掃墓的人也多瞭起來。
傍晚,我信步前去靜寂的墓地,隻見墓前的竹筒和地上插滿瞭瑞香、紅山茶的花枝。空氣中還彌漫著綫香的餘煙。倏然發現地藏菩薩身上披著一件紅色的衣服,那應該是上個月痛失幼女的阿鬆給穿上的吧。
(六)蛇齣洞
三月二十八日。
近來天氣大好,吃過早飯我便去高井戶買石頭。武藏野一帶沒什麼像樣的石頭,像礫石、卵石之類的一般齣自玉川附近,而用來壓鹹菜的鎮石之類的則來自上遊的青梅一帶。當下石頭的時價是一貫約一錢五厘。選好石頭便讓賣主上秤稱重,恰巧有一個工人路過,隻聽他感嘆道:“上秤稱石頭,可真稀奇啊!”
午後,我沿著田間小路往浮橋方嚮而行,剛齣門就在墓地裏看到瞭蛇。小河土地廟下麵,有幾個孩子在垂釣。待我走齣一段距離迴頭望去,我們傢就如同香爐般大小,朦朦朧朧的。
夕陽中的富士山,就像《理想》那幅畫中所描繪的那樣幽遠美麗。
(七)仲春
四月十七日。
一打開門我便大吃一驚,四周到處繚繞著鉛灰色的晨霧,如同置身霧海。村寨裏樹林的枝梢仿佛幽靈般懸浮在空中。我正要抱怨說天又要下雨的時候,卻見太陽影影綽綽地從暮靄中鑽瞭齣來,眼看著光綫越來越強,終於吞沒瞭層層暮靄,光芒四射。
院子裏櫻花盛開。落葉鬆看起來就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而海棠則宛如十四五歲的少女般模樣。還有那紫色的杜鵑、雪柳,紅白相間的山茶花,單瓣棠棣都爭相怒放。清玄櫻、亞西都紅艷似火,還有那紅褐色的春楓更是美輪美奐。你再看那楓樹、槭樹、橡樹、光葉櫸樹,還有桫欏等都紛紛發齣嫩芽,一片春色。
我信步田間,隻見一隻白蝴蝶在一簇簇黃燦燦的油菜花上翩然起舞;嚮南望去,中原、廻澤一帶桃紅李白;再嚮北看去,仁左衛門傢的大櫸樹拂過天空,周圍籠罩著褐色的煙霧。
臨近中午時,大部分都已經變綠的草地上印著新楓的濃密樹蔭。狗媽媽帶著孩子躺在樹蔭下睡覺,黑黝黝的身上飄落著兩三片櫻花的花瓣。一陣風吹來,樹影婆娑,蛙聲陣陣。狗媽媽突然動瞭動耳朵,繼而又沉沉地睡去。
傍晚時分,一輪圓圓的紅日悠悠地落下西山。雲彩仿佛刷子般一點點嚮太陽正中掃去,一幅圖畫躍然眼前。已經抽穗的麥子在晚風中微微搖動。
晚上則是月色皎潔,蛙聲一片。
· · · · · · (
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