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一 | 「我對表演不是一見鍾情，是日久生情」

今年是《時尚先生 Esquire 》黑皮書來到中國的第七年，我們邀請了七位擁有鮮明個人特色的男士，他們不僅在各自的專業領域推陳出新，在著裝上更是不循規蹈矩。他們從不盲目地跟隨教條，而選擇用著裝傳達出自我的態度，並建立其獨樹一幟的個人風格。

今天我們為大家解鎖第 5 位男士的封面故事。通吃了舞台與大小螢屏的張魯一，在相機的鏡頭前或是採訪機打開的一瞬間，很「正式」地表達了自己的緊張：我人生裡面有兩個很難攻克的難題：被拍照和被採訪。戲謔，無奈，充滿了真誠的一點小尷尬，一瞬間從臉上浮現。術業有專攻，和他一起工作，很快就會被一種特有的認真和專注所感染到，張魯一細緻、體貼，在屬於自己的領域裡面嚴謹到有些較真兒，不容失誤，而在他不可控的那些範疇裡面，他有點兒像個孩子，簡單又純粹。

知乎裡面有個關於如何評價張魯一演技的問題，其中一條答案很有意思，大概是出自一位和張魯一在同一幢樓里長大的玩伴，一位在音樂上已頗有造詣的高人。

「呃……張魯一他爸和我爸是同事，我們倆家住一棟樓，他小時候學拉小提琴，我小提琴拉得沒他好，所以挨了不少揍，他，是別人家的孩子。」一個「別人家孩子」的梗用到張魯一身上的確算是恰到好處了。他，無疑是個優秀的人，但他更是個謙虛低調，身上暗藏了不少叫別人豔羨不已的本領，從不顯山露水的人。

張魯一講話語速不快，對每一個，甚至是無關緊要的過場問題也一絲不苟，字斟句酌之後，給出他認為在當下能夠理解的最好的答案，「真誠一點兒，這不也是方便你我工作嗎？」這樣的誠意和緊張交織在一起，氛圍讓人不覺想起當年在學校中常見的那句：嚴肅，活潑，嚴謹，積極。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觀察，七八年前的一個時段像有個明顯的分水嶺。之前，張魯一活躍在話劇的舞台上，從孟京輝導演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到林兆華先生的《櫻桃園》和《建築大師》，直至自導自演了改編自同名網絡小說的《和空姐同居的日子》，一發不可收。那時，可能受眾沒有現在這樣的寬泛，卻也足夠打動了那個「小」範圍裡面的文藝青年們的心。中戲導演專業畢業，傾心於戲劇舞台並不叫人感到任何意外。

2011 年之後的張魯一，則開始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影視劇的拍攝中，也許是近十年的舞台劇給予的磨煉，也許是他對每一個角色的認真態度，也許是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天賦，但不管如何，他的每一角色都備受認可。

好事的人曾經在微博上總結他的演技和寬泛戲路：「毫不誇張地講，他能把從清朝末年到抗戰勝利這一段中國歷史中最動盪時期中，所有能被提及的人設屬性全來一遍。」《東方戰場》裡，他演過溥儀；《黎明之戰》中他是國軍情報員；《馬上天下》乾脆讓他歷經了紅軍、八路軍、解放軍三個重要時段，最終成為一代戰神。這些並不夠過癮，《絕地槍王》和《火線三兄弟》兩部劇中，張魯一還把性情迥然不同的兩個日本人的角色也演出了味道。

問他是何來的本事能如此駕輕就熟地變身無數，他又開始了一段略顯嚴肅的陳詞：我一直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藝術工作者。把專注力就放在工作上。我又是真的喜歡這份工作。那什麼樣的舞台，什麼樣的表演，真的沒有多少不同。對我來說，演什麼，面對鏡頭或是直面觀眾，都是在做我喜歡的，也是我自己選擇的一份工作。

在中戲讀書，張魯一讀的專業是導演。至於導演的課業會對自己的表演有什麼影響，「那都是日後慢慢悟出來的感覺吧」。「我想我完全是被動的，被命運安排去了那所學校，讀了導演專業。在入校，接受一套完整體系的學習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表演還有導演是干什麼的」。

張魯一說他開始自己的演員生涯「絕不是別人喜歡說的一見鍾情，我和表演是日久生情」。在每一個角色還只是劇本中文字的時候，和所有的演員一樣，張魯一也會有自己的偏好，「喜歡的不喜歡的，有興趣的沒興趣的，有熱情的沒熱情的，有衝動的沒衝動的」。

每個人的閱歷不盡相同，成長的經歷，教育的背景，對社會、對歷史的認知深度決定了哪些角色是容易被把握的，另外一些，「會讓我感到頗有壓力」。「碰到那些離我太遠，性格差距太大，又沒有足夠多時間來準備的（角色邀約），我就會暫時先回絕掉」。可我們在銀幕上看到幾乎又是另外的一番光景了，他出演過的角色，涵蓋到的人設，都極度豐富，也許這就是專業與非專業人士在視角方面的差距吧。

至於角色的選擇，張魯一後來講過的一段話還是比較好被理解的：劇本裡出現的、各式各樣的角色都有自己的「三觀」（價值觀、世界觀、人生觀）。很多時候我希望能去扮演和我的「三觀」比較相符的角色。因為，我會考慮那些角色被觀眾看到以後，把什麼樣的信息給到了觀眾，我希望傳遞的是積極的、正面的、美好的東西。如果在一個角色裡面，這樣的東西比較多，我就會比較鍾愛。

學過了導演的課程之後，自己再演戲的時候，「會跳脫出角色」，像編劇或是導演那樣感受過整個戲的走向，再回到自己的單一角色裡面，演起來自然也就更生動更充實了。導演的課業讓張魯一在同一代演員裡面更加出類拔萃。烏鎮的工作中，手裡拿到了一個僅僅是幾分鐘短片的腳本之後，張魯一的專業精神隨即爆發，幾個被忽視掉的無因而果，和無果之因的情節被他直接改動了，拿著劇本去說服導演，理由簡單又充分，認真的人在自己的領域裡面是容不得沙子的。

生活裡面每一刻的不同感受，在一個真正的演員眼裡都是和自己未來的表演息息相關的。「當下你不會察覺到，但每一個發生都會實實在在地留在你的身體裡面，總有用得上的時候，誰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某一時刻就生發出來，演員就是通過這些把自己變得更豐滿。」

從導演專業畢業之後的三四年時間裡，張魯一把自己的熱情投入到話劇舞台上，和一群專注的導演在一起磨礪，演對手戲的也都是那些在表演上嚴於律己的前輩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實話實說，我是個隨遇而安的人，未來的工作總是處於一個不確定的狀態，很多事情的確是計畫趕不上變化的，但某一時刻發生的變化都是命中注定」。張魯一選擇讀北京大學藝術專業的研究生是機緣巧合：藝術專業開設研究生課程在中國並沒有太久的時間，更巧的是，最初被藝術系聘為講師和教授的林兆華先生，正是那段時間裡張魯一出演的幾部舞台劇的導演。

有天，林先生找到了張魯一，「你願不願意來讀我帶的第一屆藝術專業的碩士」。老師的邀約讓張魯一有點意外同時也受寵若驚，「無法拒絕，於是就立刻開始複習文化課程，並參加專業考試」。直到今天，張魯一還在感謝林先生的那次邀約，「沒有他的邀請，我是沒法完成這段學業的，甚至都不知道會有這樣一件事在我身上發生」。

對每一個曾經共事，或是給予過他幫助、助力他成長的師長和夥伴，張魯一都心存感恩。每每提及自己的一小段變化和經歷，常常會帶出一長串老師的感謝名單。這種尊敬是禮數，這樣的禮數已經深深烙印在這個謙和的帶足文藝范兒的男人身上。半開玩笑地又說起了那個在知乎上回答了關於他演技問題的童年夥伴，「人家在音樂方面肯定比我專業很多，只是給了我點面子罷了……」這樣得體的謙虛給眼前這個男人加分很多。

討論了一個被預設的、有關男人品位的問題：什麼是男人的品位？張魯一拿出一張事先就準備好的紙，一字一句地讀了一小段話：品位背後的支撐是一個人的品質和品德。品質和品德讓男人變得有力量。身為一個男人，要有善良的心，要勇於擔當；要有文化和基本的教養，這是品位的基礎。

在這段回答被給出之前，張魯一在拍攝中間空閒的時候，一直在化妝間的座椅上拿著筆和紙寫寫畫畫，琢磨著什麼。對所有預先看到的問題，他都花心思做了準備。有嚴肅的部分，自然也會有驚喜的部分出現，他調皮地問：「你為什麼不問我男人的品位會怎麼出現呢？我的品位取決於我母親在懷孕期間所做的一切。她那時候聽到的歌曲，看到的圖書，見過和交往的人，影響到了我……胎教就是一個人品位的開始，哈哈哈哈……」

在他看來，自己並不算個老師，只是在自己相對熟悉或是有自己獨到認知的領域裡面樂於分享。「我想我現在還沒能力去教授別人點兒什麼東西，因為太多的東西自己還沒完全搞明白。如果需要我來分享一些自己的經驗，我會傾囊相授的。」

張魯一是熱愛表演的人。在表演的領域裡面，這個有些吝嗇於言辭的人，用以身作則的方式給同道的後來人做出了榜樣。拍《火線三兄弟》，他飾演的角色是一個日本特高課課長，進組前，張魯一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學日文，研究帶點兒日本口音的普通話；拍《紅色》，為了讓自己的神形更加接近角色，他在上海的弄堂裡一住就是幾個月；為了讓自己更接近《麻雀》裡面的畢忠良，一向清瘦體形的張魯一迅速增重了十多公斤，拍完《麻雀》又迅速瘦了回去。這樣的橋段不勝枚舉，真正的演員覺得這就是本分，也不足掛齒。表演就是傳遞真實和自然的情感吧。追求感情的真摯，不管是在哪一個舞台上都是一致的，真誠地面對表演，真誠地面對觀眾。

張魯一的嚴肅是自帶一份幽默和害羞屬性的，即便多麼正經的事經過他緩緩講出來，都會有一絲笑意藏在背後。 1999 年高考，填報志願，這個大家眼中的優秀的「別家孩子」，本來是要去學習法律，懲惡揚善的。在熟悉他的朋友們的力薦之下，他最終選擇了中央戲劇學院，中戲導演專業最終打動張魯一的並不是「今後可以進入演藝圈」這樣功利式的理由，「那時候，我不知道將來去了中戲會學什麼，但是我聽說也問清楚了，考上中戲之後是不用再學數學的」。人生的最後一次數學考試被他留在了高考的考場上，一個身上瀰漫著文藝味道的人，是不願意把自己的人生歸於精準量化的。

他為人低調，甚至有的時候低調得有點兒不像個明星，除了作品以外從不刻意增加自己的曝光度，正是這看似刻意保持的距離，實際才是真正的張魯一。

「生活裡我其實非常簡單，工作裡面已經去演了形形色色的人了，工作之外就沒有演這個字了，什麼樣就是什麼樣，真實表達自己就好了，省得演砸了自己還失望」。一個始終相信凡事命裡自有安排的人，與世無爭，也時刻保持著謙遜的自我認知。

「日久生情」的表演生涯無疑給了張魯一更多的提升空間，但我想真正促使他始終保持進步的還是那句他寫在微博簡介上的 「不許忘記自己的初衷，日三省」，他用作品與觀眾交流，用角色來感染每一個人，並樂此不疲。